第63章 脉案焚心(1 / 1)

腊月廿三的梆子刚敲过三更,西华门外的火号就窜上了墨色天际。婉儿攥着父亲遗留的黄铜钥匙,在结冰的宫道上跌跌撞撞跑过时,听见太医院值房方向传来梁木断裂的巨响,火星子混着雪粒子落在她旗袍领口,烫出几点焦黑印记。

值房外墙的爬山虎早已枯成焦网,火舌正顺着廊柱往上舔舐。婉儿看见院判陈仲宣跪在焦土前撕扯官服,花白胡子上沾着炭灰,嘴里反复念叨:"初三戌初还核对过脉案,怎么就......" 她绕过哭号的小太监,靴底碾过半块融化的蜜蜡 —— 太医院向来用蜜蜡封存御笔朱批的脉案,此刻却在火场边缘凝成暗红的痂。

焦梁下的炭堆突然 "噼啪" 炸开,半张熏黑的宣纸被气浪掀到她脚边。婉儿蹲下身,指尖拂去纸面上的浮灰,"光绪三十四年九月" 的朱红抬头赫然在目,下行墨迹虽被火舌啃噬,仍能辨出 "肝肾阴虚,脾阳不振" 的医理,却在 "滋阴丸" 三字旁多出行歪斜小楷:"然秋三月所服之剂,雄黄、朱砂用量逾《本草》三倍。"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雄黄含砷,朱砂含汞,此二物虽可入药,过量却能蚀肝毁肾。想起瀛台密道里那本新政官员名单,最后一页父亲的名字旁,也画着相同的朱砂点。火场上飘来的焦臭味突然变得刺喉,像极了那年在刑部大牢看见的、毒杀犯人的砒霜烟气。

"大人!库房里的《太医院秘录》......" 值房后巷传来小太监的惊叫。婉儿转身时,瞥见陈院判袖中滑落半片指甲,甲缘嵌着细小的珍珠粉末 —— 不是普通珍珠,而是只有皇后级别的东珠碎屑。她突然想起上个月随隆裕皇后觐见时,看见皇后护甲上镶着的东珠坠子,正是这般碎成星子状的。

炭堆里又翻出半幅脉案残页,边角焦卷处盖着太医院的朱砂官印,却在 "十月二十日酉刻进药" 的记录旁,多出个模糊的指印。婉儿比对自己的指甲,发现那指腹上的月牙形凹痕,竟与隆裕皇后左手无名指的特征分毫不差 —— 去年冬至宴上,皇后不慎碰翻铜炉,那处烫伤恰好留了这样的印记。

后巷传来木箱倒地的巨响。婉儿绕过燃烧的药柜,看见陈院判正往井里丢弃什么,水面溅起的火星映出木箱角上的 "翊坤宫" 三字。她突然想起翊坤宫慈禧棺椁上的血蝶,翅鳞里的砒霜与这火场中弥漫的气息,都带着相同的甜腥。当陈院判转身看见她时,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恐,袖口东珠粉末簌簌而落,在雪地上画出诡异的蝶形。

"三十四年春,皇上曾让奴才试服滋阴丸。" 濒死的火盆突然 "噗" 地喷出火星,烧剩的脉案残页在风中翻飞,婉儿听见值房阴影里传来低哑的嗓音,是常给光绪帝请脉的王太医,此刻正倚着断墙咳嗽,嘴角沾着黑血,"三剂下去,奴才指甲全青了......" 话未说完便剧烈抽搐,手心里紧攥着的,正是隆裕皇后护甲上脱落的东珠坠子。

雪越下越大,婉儿蹲在灰烬里翻找,终于在炭化的药柜残骸中找到半片指甲,甲床边缘的东珠粉末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她想起储秀宫标本册里 1861 年的凤蝶,翅翼下的朱笔小字与这脉案上的篡改笔迹,竟出自同一种狼毫 —— 那种笔尖带三缕紫毫的 "紫光阁贡笔",全紫禁城只有隆裕皇后的书房才有。

当五城兵马司的救火队赶到时,婉儿正对着焦黑的《病原》残页发怔。残页上未被烧毁的医案里,"戊申年菊月望日" 的诊断日期旁,有人用指甲划出三道浅痕 —— 正是光绪帝教她的 "急" 字暗号。而在这道痕迹下方,几不可察的炭灰里,隐约印着个极小的蝶形印记,与慈禧棺椁上血蝶的翅纹一模一样。

她将那片嵌着东珠的指甲收进父亲遗留的药囊,忽然听见陈院判在火光中对领队的护军统领低语:"火势一起,所有脉案都往火里丢,是皇后娘娘的懿旨......" 话音未落便被一阵咳嗽打断,咳出的血沫溅在雪地上,竟在瞬间凝成黑色 —— 那是长期服用含砷药物才会有的症状。

雪地上的脚印渐渐被新雪覆盖,婉儿望着值房废墟中袅袅升起的青烟,忽然明白这场火不仅要焚去光绪帝的脉案,更要烧掉所有指向 "戊申年菊月望日" 的线索。而那片嵌着东珠的指甲,与其说是遗漏的证据,不如说是某种警告 —— 就像当年慈安太后暴崩时漂在琉璃瓶里的金蝶,此刻正以另一种形态,在太医院的灰烬里,展开带毒的翅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