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的铜鹤香炉里飘着反常的甜腥,婉儿捏着验毒银签的手在袖口擦了又擦,银签顶端的黑斑却越来越深。跪在丹墀下的小太监浑身筛糠,额头顶着青砖复述着晨课时的情景:"老佛爷棺椁角上停着三只蝴蝶,翅子红得像刚宰的鸡血,扑棱两下就沾在黄缎子上了......"
她踩着冰凉的金砖走近棺椁,玄色棺木接缝处渗出的防腐剂混着磷粉,在晨光里泛着幽蓝荧光。所谓 "血蝶" 正趴在朱漆描金的蝙蝠纹上,翅展不过两寸,却在触碰到银签时发出细碎的爆裂声 —— 翅鳞簌簌掉落,竟在棺木上蚀出斑斑浅痕。验毒册里夹着的砒霜样本在此时被风翻开,两者挥发的气息诡异地重合。
储秀宫的樟木箱打开时,霉味混着龙涎香残韵扑面而来。婉儿的指尖划过鎏金铜锁,忽然想起三年前随隆裕皇后整理遗物时,慈禧临终前紧攥的帕子上,就绣着与这锁扣相同的蝴蝶纹。箱底压着的西洋标本册封面已经朽烂,烫金字母 "LEPIDOPTERA" 下,歪歪扭扭题着 "同治十年秋,法兰西傅教士赠"。
翻到 1861 年那页时,玻璃纸下的凤蝶突然振翅,干枯的翅脉间闪过极细的金光。婉儿屏住呼吸凑近,才发现蝶翼内侧靠近躯干处,有用朱笔描的蝇头小字:"叶赫那拉氏掌印之日"。墨迹入纸三分,显然是蝶翼未干时所书,而这只凤蝶的捕捉日期,正是咸丰帝驾崩于热河行宫的次日。
蝴蝶振翅声在空殿里荡出回音,恍惚间竟与记忆中养心殿暗格里的齿轮声重叠。婉儿盯着标本册上标注的采集地 "热河避暑山庄松鹤斋",忽然想起宗人府密档里记载的同治初年旧事:东太后慈安暴崩前夜,曾有人看见她房里飞着金色蝴蝶,次日案头琉璃瓶里就漂着三具蝶尸。
"当年东太后的金匮石屋......" 李莲英的尖细嗓音突然从廊下传来,婉儿忙将标本册塞进衣襟,指尖触到蝶翼上残留的磷粉,凉津津的像沾了层砒霜。隔着重纱槅扇,老总管的烟杆锅明明灭灭,"该让姓唐的御史去开开了,听说他新得了本戊戌年的邸报?"
小德张的应声混着靴底碾雪声靠近,婉儿退到博古架后,掌心的磷粉在阴影里发出微光。她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藏在怀表夹层的密信,首页就画着与标本册上相同的凤蝶,翅翼下写着 "辛酉政变三月,荣禄手书"。而所谓 "金匮石屋",正是咸丰帝临终前密藏顾命八大臣名单的处所,慈安死后便再未开启。
储秀宫的自鸣钟突然敲响,惊起梁上栖息的寒鸦。婉儿望着标本册里那只 1861 年的凤蝶,翅鳞边缘的锯齿状花纹,竟与昨夜在瀛台密道青铜门上看见的暗纹分毫不差。蝶翼内侧的朱笔小字在阳光里忽明忽暗,仿佛在重复某个被刻意掩盖的日期 —— 叶赫那拉氏掌权的日子,正是从咸丰帝咽气、慈安太后同意 "垂帘听政" 的那一刻开始。
她低头看着掌心的磷粉,突然想起翊坤宫棺椁上的血蝶。砒霜侵蚀过的翅鳞会发出荧光,而这种荧光在暗处会呈现出与标本册里凤蝶相同的金色 —— 当年慈安太后暴崩,会不会正是有人用掺了砒霜的磷粉染蝶,借献蝶之名行毒杀之实?
李莲英的话还在廊下回荡:"唐御史的书房上个月走水,偏偏烧不毁半本账册......" 婉儿摸到标本册里夹着的枯叶,正是与父亲密信中相同的蝴蝶兰,缅甸进贡的品种,花瓣遇砒霜会泛出青斑。她忽然明白,那些在慈禧棺椁上出现的血蝶,翅鳞里的砒霜,原是给某些活人看的警示 —— 就像当年慈安案中,漂在琉璃瓶里的金蝶,是给活着的顾命大臣看的死亡通牒。
自鸣钟的余韵消散时,婉儿看见槅扇上投下两个人影。小德张的袖口晃着件银饰,正是她父亲书房里丢失的那方印纽。她悄悄将标本册里 1861 年的凤蝶标本撕下,叠进写着 "戊申年菊月望日" 的黄纸条,塞进博古架上那只缺了口的景泰蓝笔洗 —— 光绪帝当年养朱砂守宫的那只笔洗,此刻正盛着半盏清水,水面上漂着三两片蝶鳞,泛着与慈安案记载中相同的、诡异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