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沿着鹅卵石路面淌过，格林尼治天文台八角形观测室屋顶，有着近两百年历史的红色球体（下午一点准时降落，用于给泰晤士河船只校对时间），在氤氲水汽中仿佛模糊的朝阳。

现场谁也没有说话，而在玩家论坛直播间里，弹幕们已经吵翻天了。

“画面呢画面呢？怎么黑屏了？！房管干活！”

“他喵的，老子每个月给鲸歌交几万块网费，结果网络信号就这？”

“矩阵（鲸歌会长），你马什么时候死啊。”

诺亚博士还坐在火箭破降舱里的时候，就动用GOC权限，关掉了近地轨道间谍卫星的视频信号，导致直播间画面黑屏。

论坛玩家看热闹看得正在兴头上，突然没了，一个个气得要死，在直播间破口大骂鲸歌公会不干人事。

用户ATXZc136032已被禁言360天　　房管即刻发力，将一名骂的最难听的玩家封禁，但这反而激恼了其他用户，纷纷打字道，

“还记得四年前矩阵的发言，‘我们鲸歌可能会倒闭，但永远不会变质。’”

“房管真有意思，弹幕问他对某些早期玩家发财后忘本有什么看法，他让我别带矩阵节奏。”

“GOC米迦勒消失之后Lv40超凡者聚会，问现在谁是杀场一哥，大家都不说话，只有矩阵独自摆手：别别别。”

密集弹幕如横向暴雨般飘过，遮蔽屏幕。

而在天文台前，李晟伸出手掌，掌心接住一捧雨水，平静道：“ADE效应。”

钟楼公会的幻术系大师眉头皱起，“什么？”

“AntibodyDependentEnhancement，全称为抗体依赖增强。”

李晟平淡道：“病毒感染始于黏附细胞表面，通过病毒表面蛋白与靶细胞上特异性受体和配体分子的相互作用完成。

通常情况下，针对病毒表面蛋白的特异性抗体可以抑制这一步骤。也就是病人感染一次病毒之后，以后就不会再感染。

但在某些情况下，病毒会利用这种效应，骗过抗体，借助抗体结合在免疫细胞上，完成入侵。

即，病人感染一次病毒之后，后续抵抗力不增反减，能被再一次，甚至是反复感染。”

钟楼众人终于反应过来，暴脾气的塑能系大师双手不自觉攥紧，低吼道：“你在雨水里下了致死病毒？”

“准确地说，不是致死，而是强化。”

李晟歪了下头，平静道：“病毒从虫主神孽原始细胞中剥离而来，

通过降雨，以液滴形式散布到伦敦城全境。雾随雨生，所有暴露在空气中的伦敦市民此时此刻都已感染。

第一阶段，病毒入侵脑垂体，控制生长激素加速分泌，持续合成肌球蛋白强化肌肉骨骼。

感染者会变得奇饿无比，快速进食，同时变得强壮。

第二阶段，肌群继续增长，体温升高到39℃，但感染者却自我感觉异常良好。无论是力量、敏捷、反应速度，各方面都优于之前。

第三阶段，骨密度飙升致骨骼变形，神经痛觉钝化——大量病毒靶向攻击前额叶，诱导神经元凋亡，逐步关停掉占人类每日能量消耗20的大脑，将能量全部用来强化躯体与兽性。

第四阶段，感染者的骨骼扭曲，被迫使用四肢行走，智力退化到群居野兽水平。

此时的感染者，量词不能用个，而是用只。

它们的嗅觉、听觉、视觉、体能、自愈速度、猎杀本能等全面提升。

在杀场判定里，这是增益性质的进化，不能算作伤病、疾病、感染，因此绝大多数源于杀场的治疗技能与道具，均对此无效。包括生命药水在内。

预计死亡人数，850。

单位，万。

时间，21天。

我将这种病毒命名为，始生纪元。”

生活在现代城市里的人类，将在十五天后褪去智慧，重拾起原始兽性。

塑能系大师的双眼几欲喷火，爆喝道：“你为了达成目的，不惜拉着八百五十万人陪葬？！那些伦敦市民是无辜的！”

“阁下不觉得这句话很奇怪么？”

李晟歪了下头，淡淡道：“当莫比乌斯拒绝我一开始的提议，坚持要将这座城市作为战场的时候，他就已经把伦敦市民置于危险当中。”

幻术系大师转头看向专精预言系法术的同僚，后者艰难点了点头。

蚍蜉没有在虚张声势，目前为止已知的绝大多数手段，无论是杀场体系下的道具技能，还是杀场体系外的超凡体系，对于这种从虫主神孽原始细胞中剥离的病毒，都没有太好的办法。

霍恩海姆伸出手指，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平静对李晟说道：“这种病毒不会感染传播到其他地方么？”

“只要我还在，就不会。”

李晟说道：“始生纪元在自然界只有人类这一个宿主，第一波病毒，只会通过雨雾传播，并不会将宿主作为载体，以飞沫、血液等形式二次传染。

但当始生纪元病毒感染到第四阶段，病毒会聚集在感染者的肺部，可以通过呼吸传播。

除非贵方能壮士断腕，将这八百多万伦敦市民全部赶到杀场实体，让他们自生自灭，否则整个英伦三岛，都将二次爆发瘟疫。

至于中断的方式.”

李晟侧转手掌，将手中雨水倒掉，“

需要再下第二场雨，雨中会含有另一种同源病毒，利用ADE效应轻松入侵细胞，让细胞合成特殊蛋白质，

从而开启始生纪元病毒的自动凋亡机制，打断感染进程，使病毒永久性地自动凋亡。”

幻术大师眼眸闪烁，李晟仿佛猜到他心中所想，微笑道：“用幻术控制我，让我主动交出中断病毒方法，也是不可行的。

在来之前我就剥离了一部分装有相关记忆的大脑，连我自己在清醒状况下都不知道病毒的解除方式。

只有等邮件自动发送程序，给我发来信息，告诉我那块大脑被我埋在那里，我才能寻回病毒解法。

而播撒第二场雨，与始生纪元集中在伦敦城爆发之间，仅相隔一天不到时间。

换言之，我绑架了这850万人。”

霍恩海姆望向远方城市，杀场剧本世界与现实地球的时间流速不一，他见证过、经历过太多事情，产生的记忆远比身为普通人时期要多得多。

一路走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自身人性越来越淡薄。

但.这里毕竟是他的祖国。

念及此处，霍恩海姆从虚空中拿出一张羊皮纸，手掌一挥，在纸上签下姓名，并递交给一旁的塑法系大师。

“这是杀场最高等级的魔法契约，此事将就此了结。钟楼公会法师议会，不能以任何手段，包括且不限于追杀、通缉、抓捕、控制等，针对蚍蜉。”

羊皮卷轴在钟楼高层之间传递，一一签署真名。

来到伊迪丝手中时，她紧抿嘴唇，一言不发，直到霍恩海姆说了句“莫比乌斯会有办法的”，她才默默签下真名，递给下一位同僚。

签有姓名的卷轴递给李晟，后者却没有接过，而是咧嘴一笑，“还有一件事”

泰晤士河西岸，白厅，地下掩体。

之前机械大群释放的EMP电磁脉冲，被厚厚岩层阻挡，因此地下掩体里还保留有电力。甚至能通过信号站，连上星链卫星，恢复通讯。

内阁秘书双手压着膝盖，埋头看着手机屏幕，玩家论坛的直播间再次有了画面，能清楚看到霍恩海姆等钟楼顶层法师已经回归格林尼治天文台，

但引发了这一切的蚍蜉非但没死，反而大摇大摆地，向着白厅方向低空飞来。

“呵。”

内阁秘书突然发出释然笑声，一切，都结束了。

地下掩体里吵嚷不休，高官们还在试图命令安保人员去地表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

内阁秘书静静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密室角落，拍了拍一名士兵的肩膀，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就拔出了士兵腰侧的手枪。

枪声在密闭空间里回荡，震耳欲聋，一些文职人员尖叫着躲到了桌子下方。

内阁秘书将自己共事了十几年的亲密下属一枪毙命，随后调转枪口，崩掉了首相秘书。

第三枪，正中国防大臣脑门。

第四枪，打在了司法大臣的大腿上。

“呃啊！你要干什么？！”

司法大臣痛呼失声，捂着血流如注的大腿，满头大汗地对一旁安保人员喊道：“他疯了，快开枪杀了他！”

“钟楼已经妥协了。每一个决策链路上的人，都得死。”

内阁秘书惨然一笑，丢下手枪，瘦弱身躯爆发力量，硬生生拽起了肥胖如猪、行走不便的司法大臣，“走吧，现在出去，还能给自己留一个体面。”

“不，放开我！”

司法大臣惊恐尖叫，拼命挣扎，向周围人寻求帮助，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我们早就做出了选择，不是么？”

内阁秘书双手穿过司法大臣腋下，用力抱着他一步步，沿着台阶走出地下掩体，絮絮叨叨道：“现在是全球百年未有的变局，是人类文明的变局，

为了英国的前途命运我们做出了选择，现在只不过是，愿赌服输而已。”

他推开最后一扇金属门，透过门外走廊，能清楚看见李晟和灰雨的身影早已驻足于白厅前。

“吔？怎么送人头还有自助业务的？”

灰雨看着主动现身的内阁秘书，咂了咂嘴巴，拿出相机，对着自己跟白厅的断壁残垣拍了张嬉皮笑脸的纪念照，随后将手臂液化为刀刃，削下了两颗头颅。

骨碌碌——

两个头颅滚出走廊，掉在唐宁街门外，而白厅最后一层屋顶，也轰然垮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