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疑中忙推门而出,住处虽然僻静,却不至于连个人影也看不到,平日里总有一位下人在走廊上侍候着。
他的第一个念头是:难道都和自己一般喝多了?
天已大亮,周围却静得诡异。
然后,神识中出现了一道身影。当“看清”这身影的样子时,他几乎以为神识出现了问题。
走廊尽头的偏房内,一位年轻的下人斜躺在墙角,双目圆睁、神色惊恐,颈上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鲜血染红了地面。
这是本该守在走廊的那人,竟在房中丧命,且死状如此凄惨。
他大惊失色,忙跑去查看,尚未赶到时,神识中又出现了两具尸体!在院子最边缘的那间厢房当中,两位中年男子并排躺在墙角,同样的惊恐神色,脖颈同样被洞穿。
血液早已流尽,发黑的血迹似在述说着死前的恐惧,他忽觉一阵毛骨悚然。
一种极度恐惧的预感袭上心头,再也顾不上查看尸体,忙向院外跑去,同时神识疯狂地展开,他要知道木铭是否无恙。
当神识终于延伸进另一座院子时,他忽然失去了奔跑的力气!全身迅速发冷,以至再难挪步。
木铭与田清荷的新房就在那院子当中,而此刻院内正横七竖八地躺着七八具尸体,每具尸体的颈间都有一个同样的血洞,泗流的血液将整个院子染得一片猩红。
房门半掩,他立即收回了神识。
立在廊下,他多么希望这只是一个平静的清晨,转过身,木铭可能正向他走来。
这难道不是一处梦境?
这为什么不是一场梦!
他发疯一般怒吼,疯狂地冲向木铭所在的院落,沿途又发现数具尸体,却已无关紧要,他只想见他的师弟!
神识所见的一切终于呈现在眼前,一股冲天的悲哀在胸间迅速凝聚,新房门口,他一跤跌倒。
额头撞上了门板,房内死寂,他忽然失去了爬起的勇气,脑胀欲裂、胸闷欲裂。
直到数息之后,他才鼓起勇气,将房门轻轻推开,然后朝内望了一眼。
红烛早已燃尽,大红的账幔低垂,两双红色的婚鞋正静静地并在一处。
如果没有方才所见的一切,这该是多么温馨的场景?
“师……弟?”
他尝试着唤了一声,声音竟已嘶哑。
无人应答。
“师弟。”
他又唤了一声。
仍旧无人应答。
一股撕心的疼痛终于暴发,他挣扎着爬起,慢慢走至床前,然后颤抖着拨开了账幔。
只瞧了一眼。
两位新人安静地躺在那里。
如同熟睡一般。
那熟悉的、迷人的面容仍是那么生动。
但他终于落下泪来,两人早无气息。
账幔再次合上,他踉跄着后退,开始不断狂吼: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惜无人能够回答,木府内外,死寂一片。
他疯狂地在木府穿行,检查了每一个房间、每一处角落,木正坤夫妇、丫头、下人、仆妇、甚至昨夜留宿的宾客,竟无一人幸存!除一对新人以外,所有人都是颈间一口血洞!
这是多么残忍的手法!
他不断怒吼,却已发不出一丝声响。
他走出木府,发现街上空无一人,周围寂静得竟如同木府!一股无边的恐惧再次将他袭倒!
意识崩溃。他已无勇气去对面的人家或临街的店铺中查看、亦不敢将神识展开,跌跌撞撞中,他焦急地向着白家跑去。
转过弯,在街边的一处角落,他看见了缩成一团的白小叶。
白小叶头发散乱、满手血污,拼命地蜷着颤抖的身体。她将自己死死地缩在墙角,双目呆滞无神。
秦先仿佛看见了那个倔强的阿雅,心中一阵绞痛,忙一把将其拉到怀里,任其惊恐地尖叫、任她疯狂地挣扎。
等白小叶彻底安静下来,他已是浑身狼狈,待要问上几句,她却只是流泪。
白老头必已遭遇不幸,但没有亲眼见过,他总存着万一的希望,于是带着白小叶回去看看。白小叶早已绵软无力,他便将其背着,迅速赶了过去。
木门大开,门上一片凌乱的血色手印,院中更有来来回回不知多少带血的鞋印,血迹已经发黑。
卧房中,白老头侧卧在床,颈部洞穿,头颅以十分诡异的角度斜耷着,床沿、地面满是半干的血迹。
白小叶再次发出惊恐的尖叫,秦先忙退了出去。
街上,忽有几人游走。
秦先一一靠近,发现均与白小叶一般,因惊吓和悲伤过度,已经神智涣散、双目呆滞。好在当彼此相遇之后,能凭着本能相互靠近,于是被秦先聚在一处,一起领到了镇外。
其它镇子的人们赶来,当看到海口镇的惨象之后,全都在惊恐中飞速逃离。当夜幕降临时,镇外已聚起了上千之众,却无一人敢入镇内。
包括白小叶在内的二十余位幸存者,成了所有人关注的目标,只是全都陷入或呆滞或痴傻的状态当中,根本无法交流。而秦先则被有意无意地冷落在一旁。
秦先明白,因为自己是外来者,且是一名修士,若论惨案的元凶,自己的嫌疑最大。
但也许是惨案对人们的震撼太过强烈、也可能因为镇民对修士有一种本能的畏惧,所以暂时并未有人站出来质问秦先,只是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而同时,秦先也在怀疑,这场惨祸是否自己所为?
以凡人的能力,如何能够在一夜之间犯下如此惨案?
而当他如此想的时候,蓦然发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不时地从自己身上扫过,似乎在一遍又一遍地肯定,他就是元凶。
这些目光灼热而沉重、且渐渐生出一种怨恨,他很快无法承受,于是离开了众人,在白小叶依恋、乃至惶恐的目光下,再次回到镇上,走进了木铭的新房。
一对新人并肩而眠,肤色已然发灰,但神情仍同此前所见一般,平平静静。
他却难以保持平静。
这便是木铭?刚刚踏入修行之路的师弟?昨日他还那般鲜活,今日却已是一具死尸?
此后再不会活过来么?不能说话、不能行动、不能陪着自己到处走动了?
他永远地离开了么?他要消失了?这世上再也找不到他了?
他明明只有一十六岁、他本还有数十年可活、他已娶妻、他本来可以有自己的孩子!
这一切都中断了、结束了吗?
是谁这么残忍?
而死亡又是怎样一种概念?
永远也见不到么?
他伸出手,轻轻地触了触木铭的手臂。
冰冷、僵硬。
他猛然缩回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可恨的,竟然不是梦!
如此血腥、如此残忍的场景,竟然不是梦境!
究竟是谁?
难道真是自己?
他举起手,仔细地观察着。
如果是自己的手臂制造了那些血洞,为何一丝血迹也未留下?
如果真是自己制造了那些血洞,血洞周围为何察觉不到一丝灵力波动的痕迹?
这里有镇民近千,如果真是自己所为,损耗的灵力必定非常巨大,可为何身上不见一丝异状?
他心中一动,难道另有修士藏于附近?
难道竟是将自己打落山崖的那个“王升”?
想到此“王升”,他咬牙切齿,如果真是此人所为,两人间的血仇实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可为何他要放过自己?
为何木铭与田清荷的死状与别处不同?
渐渐冷静下来,他慢慢意识到,或许关键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