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夜宿烟云铺(1 / 1)

车轮碾过鬼烟川边缘最后一丛枯黄的蒿草时,残阳恰好沉进西边连绵的山峦。那片被当地人称为“鬼烟”的河谷,此刻正腾起灰紫色的暮霭,像被揉碎的墨锭化在天地间,连拉车的枣红马都打了个响鼻,蹄子在碎石路上顿了顿。

“得加快脚程了。”肖平勒了勒缰绳,扭头对车辕旁的欧阳逸飞喊道。他脸上覆着层薄灰,额角的汗渍在鬓角凝成盐粒,“看这天色,怕是戌时都挨不到就得摸黑走山道了。”

欧阳逸飞点点头,伸手拍了拍马颈:“老伙计,加把劲,过了前面那道‘落雁岭’,就有歇脚的地儿了。”他话音刚落,手中的马鞭轻轻一扬,枣红马低嘶一声,踏碎了路边一蓬摇曳的野菊。

车厢内,梅降雪正伸手按住被颠得滑向车窗的锦盒。她身着月白襦裙,外罩件藕荷色披风,即便一路风尘,鬓边的珍珠步摇依旧纹丝不乱。身旁的苏璃则掀开窗帘一角,望着车外飞速倒退的景物——先是鬼烟川弥漫的水汽渐渐稀薄,换成了嶙峋的山石和歪脖子松树,夕阳的金辉在岩壁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纹路,像谁用刀尖刻上去的裂痕。

“这路越发难走了。”苏璃缩回手,指尖蹭到窗帘边缘的流苏,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噤,“从晌午出了鬼烟川,到现在车轮子怕是转了不下千圈,怎么感觉还在山坳里打转转?”

梅降雪轻轻“嗯”了一声,目光落在车厢角落颠簸的水壶上:“肖大哥说,落雁岭是这一带最险的山道,盘山路窄,又多碎石,走得慢些也正常。只是……”她顿了顿,望向窗外渐渐沉下去的天色,“这山里的夜,来得格外快。”

话音未落,马车猛地一颠,苏璃惊呼一声,下意识抓住梅降雪的衣袖。车外传来肖平的声音:“坐稳了!要下岭了!”

随着他的喊声,马车重心陡然向下,车轮碾过松动的碎石,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梅降雪掀开窗帘,只见前方的山道如一条灰蛇,顺着陡峭的山坡蜿蜒而下,山洼深处,竟隐隐约约透出几点昏黄的灯火。

“快看!”苏璃也凑了过来,手指向那片灯火,“是村庄吗?在这深山里怎么会有……”

“十里烟云铺。”肖平的声音带着几分如释重负,他抬手指了指山道旁一块半人高的立石,“瞧那石头上的字,当年路过时听老辈人说,这村子是方圆十里唯一的落脚点,因常年被山雾笼罩,才得了这么个名儿。”

立石上的字迹被风雨侵蚀得有些模糊,“十里烟云铺”五个大字,笔画间还嵌着几片枯黄的落叶。马车顺着坡道下行,离那灯火越来越近,才看清是十来户人家散落在山洼里,土坯墙,茅草顶,几棵老槐树的枝桠在暮色里张牙舞爪,倒真像是水墨画里晕开的墨点。

肖平在一座看起来最为气派的门楼前勒住马。这门楼虽也是土坯所建,却比旁的人家高出许多,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木匾,借着最后一点天光,能勉强看出“王家老店”四个字。他翻身下马,将缰绳拴在门边的石桩上,抬手叩响了门上的铜环。

“啪啪啪——”

叩门声在寂静的山村里格外清晰,惊飞了屋脊上几只栖息的麻雀。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才听到门内传来“吱呀”一声轻响,厚重的木门被拉开一条缝,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

那是个老太太,腰弯得几乎成了直角,头上包着块蓝布帕子,浑浊的眼睛打量着门外的三人一马。“你们是……”她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带着山里人特有的沙哑。

肖平连忙拱手:“老大娘,我们是过路的客商,今儿从鬼烟川过来,本想赶在天黑前翻过落雁岭,不想这山路难走,误了宿头。想着在您老这儿借住一晚,房钱好说,我们多给银子。”他说着,有意无意地摸了摸腰间的钱袋,发出轻微的“叮当”声。

老太太的眼睛亮了亮,门缝又拉开些,露出半截身子:“哎呀,是远客啊,快进来快进来!这天色,在山里走夜路可是凶险得很。”她侧身让开道,门轴转动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在呻吟。

众人将马车牵进院内。这是个典型的农家小院,靠墙搭着个简陋的马棚,角落里堆着柴草,几只老母鸡在暮色里咕咕叫着回笼。肖平和欧阳逸飞熟练地给马卸了鞍,拴在马棚里,又从车上取下草料和水桶,那枣红马大概是走累了,埋着头“呼哧呼哧”地吃起来。

梅降雪和苏璃则跟着老太太进了屋。屋内陈设简单,一张方桌,几条长凳,墙上挂着几串干辣椒和玉米,墙角的油灯豆大的火苗忽明忽暗,映得四周的土墙忽黄忽黑。刚坐下没多久,门帘“啪”地一声被挑开,走进来一个白发老翁。

老翁身形清瘦,穿着件打了补丁的青布褂子,手里还握着根赶牛的鞭子,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他看到院内的马车和陌生的面孔,先是一愣,随即看向老太太:“他娘,来客人了?”

“是啊,从鬼烟川过来的,要去火云宫呢。”老太太连忙起身,接过老翁手里的鞭子,“快,给客人倒点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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