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第一场雪落在太极殿飞檐上时,婉儿正蹲在浣衣局后廊刷鎏金汤婆子。铜漏滴答声里,她听见西角门传来竹杖点地的响动,抬头便见个佝偻身影披着褪黑素纱披风,腰间宫绦绣着的并蒂莲已褪成浅粉 —— 是在储秀宫当值三十年的周嬷嬷,宫里老人都唤她 "掌灯嬷",因她曾伺候过已故的端妃。
"小娘子手真巧。" 周嬷嬷在青石板上坐下,袖口滑出半幅绣着云雷纹的帕子,"这汤婆子上的缠枝纹,倒让我想起二十年前,玄灵观那位牛鼻子老道画的丹炉图。"
婉儿的指尖猛地掐进刷毛里。自父亲被东厂劫走,她每日装成浣衣宫女穿梭各宫,此刻听见 "玄灵观丹炉 "二字,心跳声几乎盖过落雪声。周嬷嬷浑浊的眼睛望着远处宫墙,帕子上的云雷纹在雪光下泛着冷意:" 那道士道号 ' 玄真子 ',总穿件绣满云雷纹的月白羽衣,太后曾让他在慈宁宫开炉炼 ' 长寿丹 '。"
"后来呢?" 婉儿放轻声音,掌心的汤婆子烫得发红。周嬷嬷忽然凑近,压低嗓音:"万历二十年中秋,道士突然失踪,连炼到第三炉的丹炉都没熄。端妃殿下那日去玄灵观上香,回来就说看见丹炉里浮着人脸,再后来... 储秀宫的井水就开始泛油花。"
雪片落在周嬷嬷鬓角的银饰上,那是枚双鹤纹银簪,簪头缺了只鹤喙 —— 与沈砚剑鞘上的断痕分毫不差。婉儿想起地宫壁画里贤王手持的双鹤玉佩,喉间滚动着问:"嬷嬷可见过那道士的真容?比如... 左脸有刀疤?"
"刀疤?" 周嬷嬷摇摇头,从袖中摸出个漆盒,里面躺着半片碎瓷,"他总戴着白玉面具,只露出下巴上的朱砂痣,红得像滴了血。倒是这碎瓷片,是从他丹炉里捡的,背面刻着..." 她翻过瓷片,雪光映出三个小字:摄魂篇。
婉儿的指甲几乎嵌进掌心。这三个字,正是父亲从玄灵观账册里誊抄的核心篇章,记载着用纯阴血祭炉的邪术。她忽然注意到周嬷嬷的帕子边缘,用金线绣着极小的云雷纹与双鹤纹交织图案 —— 正是贤王旧部与东厂标记的诡异结合。
"掌灯嬷," 婉儿握住对方枯枝般的手,"您说道士失踪后,宫里开始流传怪事... 可曾听说嫔妃们看见 ' 已故亲人 '?" 周嬷嬷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像是想起什么可怕的事:"端妃娘娘总说看见她夭折的公主在丹炉旁玩耍,后来竟抱着香炉跳了井... 井里捞上来的尸体,指甲缝里全是朱砂粉。"
远处传来尚宫局女官的呼唤,周嬷嬷急忙将碎瓷片塞进婉儿掌心,银簪上的双鹤纹划过她手腕:"小娘子莫要多问,当年给玄真子打下手的道童,后来都做了东厂的缇骑... 还有这帕子,是端妃殿下临终前塞给我的,她说 ' 鹤鸣九天时,云雷自破 '。"
浣衣局的铜铃突然响起,婉儿慌忙将碎瓷片藏进衣襟,发现帕子内侧用朱砂画着幅简图:慈宁宫熏香殿的方位,与玄灵观地宫的暗渠走向完全吻合。周嬷嬷已拄着竹杖走远,披风下摆露出半截褪色的宫绦,上面绣着的,正是母亲日记里提到的 "双鹤绕云雷" 标记。
申时初刻,婉儿借着送汤婆子的机会潜入慈宁宫偏殿。熏香殿的铜炉里飘着沉水香,却掩不住底下暗藏的硫磺味 —— 与玄灵观丹炉的气息如出一辙。她盯着殿角堆积的香灰,忽然发现灰堆里混着几片极小的琉璃碎屑,正是周嬷嬷碎瓷片的同款。
"你在做什么?"
尖利的嗓音惊得婉儿转身,崔尚宫的贴身女官正抱着鎏金香盒站在门口,袖口绣着的云雷纹银线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婉儿急忙福身:"回姐姐的话,长春宫的陆常在说近来嗅觉不灵,让奴婢来讨些新制的香粉。"
女官上下打量她,目光落在她腰间的双鹤纹荷包上 —— 那是沈砚冒死送来的信物。"陆常在?" 女官忽然冷笑,"她今早已经被送去冷宫了,说看见墙上有人影写血字,呵,怕是中了..." 她忽然住口,甩袖走向熏香殿,"去库房领三匣沉水香,莫要再乱跑。"
婉儿攥紧帕子退下,发现女官腰间的钥匙串上,挂着枚刻着断刃朱砂痣的玉牌 —— 与陈墨的标记一模一样。雪越下越大,她躲在抄手游廊的朱漆柱后,展开周嬷嬷给的简图,发现熏香殿地砖的排列暗合北斗方位,中心那块砖上,竟刻着极小的云雷纹。
更夫敲梆子的声音里,婉儿忽然想起父亲曾说过,玄真子的炼丹术源自前朝邪派,最擅用 "借魂香" 操控人心,而配方的关键,正是需要皇室血脉的 "引魂血"。她摸了摸颈间的琉璃珠,里面封存着母亲的发丝,忽然明白为何东厂穷追不舍 —— 二十年前的玄真子,根本就是陈墨的师父,而所谓道士失踪,不过是换了身皮,继续在宫里做督主的走狗。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 婉儿默念周嬷嬷的话,望着慈宁宫飞檐上的积雪,忽然发现琉璃瓦的排列竟与地宫壁画上的丹炉方位一致。那个曾受太后宠信的玄真子,怕是从未离开过紫禁城,他的丹炉,他的邪术,他的摄魂香,都藏在最显眼的地方 —— 比如太后每日熏香的殿中,比如各宫的井水之下,比如皇上案头的香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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