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天,漫天烟火衬的沈府越发安静,
府里的大红灯笼都撤了,大雪覆盖了整个宅子,白茫茫的,烟花炸开,将其染得五颜六色。
紫竹苑的书房更是清冷,
烛光慢摇,屋外偶有烟花炸响,门窗关得紧,声音是闷着的。
“咚…咚…”
像心脏撞击胸腔。
男人坐在罗汉床边,他没点太多灯,就着一支蜡烛读着封信函,
上书的是情报,东海海寇作乱为其一,玉华宫暗桩案为其二,
两件事都和秦意有关,
玉华宫,也就是皇宫,当中宫人已被渗透大半,那人极有手段,用的是李玄留下的暗线,就算追查,往往也只能追溯到三皇子倒台前后,再往后,便是一团乱麻,
线索裹着线索,暗桩套着暗桩,半真半假最为致命,
秦意是个难缠的主,从上任至今,他从没被人摆过这么厉害的一道。
线索理不清,但目的却很明确,
秦意想把叶柳从盛京劫走,是的,从他眼皮子底下劫走。
且不说如今已经有这个本事了,单看叶柳的态度...
“爹爹!”
稚嫩的童声刚响起,打断了沈渊的思绪,就看轩儿吃力地迈过门槛,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男人折起信函,对着小人张开双臂,
咚一下,轩儿撞进了爹爹怀里,“爹爹...阿呐,阿呐又打我了...”
孩子说话说不清,总把阿娘说成阿呐,
沈渊蹙眉,借着昏暗的烛光,隐隐看见孩子眼中泛起的泪花。
自吴慧过世起,叶柳打了孩子三次,
一次在灵堂,轩儿不肯守灵,闹着要看大烟花,被阿娘一巴掌拍屁股上,赶了出去,
第二次是在灵山寺,丧礼结束的第二天,他们刚准备回府,那人问了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她问,“你见到舅舅的时候为什么要哭?”
孩子被问懵住,不等他开口阻拦,她又问,“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不懂事,让我大娘走之前那么难过。”
轩儿才两岁不到,根本理解不了其中的意思,
他只知道阿娘在冲他发火,扁扁嘴,满眼委屈,伸出小手想求抱,被那人嫌弃地推开,
轩儿是被娇惯着长大的,从没受过这样的拒绝,丁点大的孩子,脑子里想什么根本猜不透,
他拿起小木剑,哈的一下向阿娘打过去,叶柳夺过木剑,一把将他推搡在地。
小人哭得撕心裂肺,叶柳面露不耐,头也不回的走了。
回去的路上轩儿都把脑袋埋他怀里,再不肯看阿娘一眼,
没了吴慧,连母子关系都开始恶化了...
有时他甚至觉得,叶柳根本没爱过孩子,她爱的是和吴慧一起照看轩儿的感觉,让她可以沉浸在家庭圆满的幻境里,
至于对他态度的好转也只是顺带的,
吴慧让她这么做,她便做了。
男人把孩子抱坐在腿上,给他擦掉眼泪,柔声问,“阿呐为什么打你呢?”
轩儿哭道,“小松鼠,她不让我碰小松鼠!”
小松鼠?
哦,是窗台上的那盆小松树。
“轩儿...”男人把孩子搂紧了前后晃着,当爹又当妈的,哄孩子的方法很是娴熟,
“阿呐生病了,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轩儿要乖,不要惹阿呐生气,知道吗?”
被阿呐在屁股上打了三巴掌,轩儿还是很难受,但他还是很听爹爹话的,再难受,都懂事地点点头,
“...爹爹,阿呐是不是不喜欢我。”
“乱说...你是阿呐的亲骨肉,她怎么会不喜欢你...”
“可阿呐说过...阿呐说过...要我是个女孩子就好了...她,她不喜欢男孩子...”
沈渊一怔,“她是这么说的?”
轩儿肯定地嗯了声,“阿呐和祖祖说的,我听见了!她还说我很烦,然后被祖祖骂了!”
他愣了愣,突然问,“爹爹,祖祖去哪了?”
祖祖便是吴慧,
男人无奈地笑了下,不知从何安慰,
他以为轩儿不会重复他的不幸,不曾想娘亲的爱只是昙花一现,吴慧走了,娘亲的心也跟着没了。
不知哪家在放烟花,
砰的声起了个头,后续的花火接二连三地在空中炸响,
父子二人来到窗边,沈渊抱着孩子,小人仰望黑夜,一双眸子被映得透亮,到底还在无忧无虑的年纪,刚哭完,看见大烟花就咯咯笑了起来,
男人目视远处兰若轩的方向,
眸色沉沉。
...
大年初一,
清晨,空气里带着硝烟的余味,
兰若轩和死水一样平静。
大娘和叶青离开整整十五天了,她昨晚做个了决定,
要迁坟,
迁到凤栖老家去。
她记得从叶宅出去往西边走,穿过三条卖马具的街区,就能看见座小山丘,
跨过小山丘再往后,走大约三柱香的工夫,就能看见块依山傍水的草地,
她小时候经常带着弟弟妹妹在草地上放风筝,大娘和阿娘在家待着,一抬头,远远的就能看见她放的燕子,
那片地不错,比沈渊选的什么寺庙好多了,
人死了就死了,要什么僧侣供奉,他自己都不信神佛,也不知安的什么心。
她在心里默默列出了要办的事,
其一,迁坟,一家人一起回老家,
其二,把害过容儿的人一个个都杀了,
其三,和沈渊做个了结。
“阿呐...”
酒酿听见轩儿叫她,她没回头,继续打理着小松树,
天冷了,小树长得慢,但比一开始还是高上了不少...
或许应该把小松树也移栽到那片放风筝的绿地...
“阿呐...”
轩儿见阿娘不理,手背身后,单边脚尖点着地,又怯生生地叫了声,
酒酿不耐烦地转过身,“又怎么了。”
一回头,看见沈渊也在。